Madison Morrison's Web / Selected Poems / 慕禮生詩選集:睡

我那時想

杜若洲譯

1

我那時開車走在佛羅里達棕櫚道上,

車輪滾在中央線之兩側,

有個人從一輛藍色小別克出來

 

給我一張罰單。我乃夢想起雲兒來,

想知道柯羅拉多要給人什麼,

我們乃行經傳聞中的班奈特西部街。

 

我那時沒想什麼特別的,我看見

靴彎港的黑色燈塔,射出一道強光

直照到松鼠島,我就想起

 

安東紐莫洛畫的,阿巴第三代公爵

英姿颯爽—握著他那柄朋文斯達

唐吉訶德長戟在塞爾維亞耀武揚威。

 

轉念想到尼亞加拉大瀑布,奔瀉的水—

無從想像它一旦停住不流。如果你

眺望遠處前瞻岬,即可幻想

 

你是洛磯山一道山坡上的那些野花—

說不盡的可愛,白裏透紫黃裏透白。

連那些巉岩-雖走不動—也欣然而樂。

 

我小憩片刻—喝我那杯下午三點不能無的

咖啡。見那些印地安人報了大仇—

卡斯特,受了傷,他口吐鮮血。

 

途次,在柯多巴,我見到梅吉達大教堂

在大理石列柱上投下劃著十字的光之影。

那本是個觀光勝景(我原是個觀光客)。

 

天氣後來漸漸熱了,我却不敢起身。

緬因海岸的彩色浮標已在不遠,

還有那有名的肯尼邦結婚蛋糕舖。

 

我想起龍蝦—出海的鮮,出鍋的鮮—乃

閤上眼瞼—碼頭上面海鷗閃閃發光。

有個緬因漁夫耐著性兒在補網。

 

我又想到許多一一相隨的熟悉景象—

(緬因)靴彎鐵道紀念館,(緬因)朋斯威

空軍基地,有名標語:「安全至上」。

 

我正想該由那條路走出緬因州地界,

就看到尖塔如畫的東靴彎港

及位於比馬克地峽上的比馬克燈塔。

 

我立刻起起佛蒙州阿靈頓,及那座屋橋

(如果車比人快要罰一塊錢)。

怎麼說,我都不能忘情靴彎港。

2

塞尚不會喜歡這(假如你想到他的畫)。

不曉得他曾否想到紐約州泰瑞鎮

跟那兒的那座中興歌德式城堡?

 

我知道他沒想到過附近的房柯蘭領地

(在赫遜河上克洛登),說起房柯蘭 ....

但他倒可能想到那隻雪白的貓頭鷹!

 

我暫擱起腳這樣就能想起麻州安赫特,

宛若於深秋天氣裏見到的那麼真切,

兩部綠色轎車停在大學禮拜堂幹牆外。

 

我又想到波士頓(如果你仔細想想,幾乎一樣糟)—

它那出名的邦克山糾集碑望向

劍橋,向麻州理工學院與哈佛學院。

 

我不時又想到波士頓新市容。

說起來,那是拿舊的作了一番改善。

不過新舊相摻才耐人尋味。

 

似此時節我寧願去看看洛磯山,

或看歌雅畫的巨人,他的憂鬱與森肅

一碰到你心情低沉,這可不是快事。

 

我們該不該想起尼亞加拉瀑布?

吃不消嗎?或許該想想藝術。梵谷的

藍色大板車,或在埃及度假的馬蒂斯。

 

你可以靠藝術家的眼睛去看,說不定

你自個兒就能看(想想巴黎);又或者

你另具慧眼,看上一輛玩具車,一口湖,

 

一張椅子,一只白杯,或一只精亮的爐子;

一張材質特異的木牀,很可能配上

中國透明宮燈及印度扇子;或者一個人

 

坐在搖椅上甜睡,開啟爾眼看一個白夢—

老百姓穿上好衣裳上教堂,或者

揉著一雙睡眼的陰鬱鬥牛士,一條

 

「短戟」伸出他的嘴巴,正好那頭黑公牛

怒氣沖天的衝向格瑞那達的托里多的

馬德里的椅子,在上述地方的每一個。

 

因為在那地方你才看得到分外明亮的天空

以及那些獰猛獅子,吐出滿懷怨氣—

注入噴水池裏;又或,性喜死之舞踊,

 

你看得到盡想像所能及的各式恐怖,

例如……得了,由你自己決定吧。

這世上可怕的事兒太多,不差那幾樣。

3

倒是寧靜的平常生涯有待一思:

那等待仕女的宮邸彎門;

那沈浸於繁華中的嫵媚內花園;

 

冬將盡;那使我們回復到永恆真實情狀的

噴泉池之噤聲;深色絲柏;

沒完沒了的盆花;捕捉光的

 

龍血樹;在八月驕陽下由溫而涼的水池:

那正式的花園,沙徑不見屐痕,

無人垂顧不顯眼的華麗。

 

或許有人說:「這真是個值得玩味的思緒。」

可是我會想起巴黎,春天裏德州的巴黎

也使你去想些不足道的小事情。

 

假如你想到田納西的賈克遜及其商業區,

水銀柱直昇到九十八度,那

你頭痛(心絞)定會消失得快多了。

 

又何以不會呢?軍校生仍然齊步去早餐。

柯羅拉多山區的那些小鎮

也仍然又可愛又窮,像平底鍋的柄。

 

「你」一味想到文明,「我」願意想

下半圈軌跡,及太陽,並稍憩於

冰河期希臘的水涯以便藉逝秋衰莖

 

及澄澈水構成的寂靜褐黃

恢復平靜,可以心安理得而歸

來幫你再做些兒嚴肅思考。

 

這不過是我所思我所想種種之端倪。

我也曾想起福特沃斯的那些可愛

景色與居民(與少女!);跟漂亮建築;

 

德克薩東部的鬆;派篤的鮑伯豪碼頭;

西昂動物園裏的大猩猩左魯;

及C.A.強生爆玉米花攤;及巴克星喬。

 

連那個巴望政治暗殺事件的地方保安官

我都想了起來,以及成袋穀物,飽滿

一如在頭上迴舞的假慈悲的雲。

 

說真的,想想花卉可要舒服多了,

耬斗菜,鳶尾花,再加上

眾神園大塊血紅色的玫瑰岩。

 

萬一想了這些你欲無所思,那

得看開。說起來呢,想到或不想到什麼

全消失了,那幹麼不享受它?

三人行

祝振華譯

麗莎.瑪瑞芙娜和他的女兒敦雅,步出路邊的客棧,走向開往彼得堡的馬車。當這位母親把圍裙微微提起免得濺上泥水的當口,一眼瞥見馬車伕。他眉毛輕揚,深思著他與貴人之間的關係。

 

「媽媽,」當她坐定時,敦雅說,「我們為什麼就這樣東奔西跑,走過來,走過去,總是走不到任何目的地呢?現在我們已經在路上兩天了,每一回都是住客棧,我厭倦了這種日子,至少我對我自己的生活厭倦了。好像永遠沒個完似地,這是幹什麼嘛?」

 

「那麼,」媽媽心裏感念著古老的傳統,說道,「那麼,孩子,你要忍耐。世事如此,我們沒什麼好說的,感謝上蒼。假如要說,我們所知道的就是目前這個樣子,我們會有什麼結果呢?」

 

她的聲音好像要破裂了。為了不讓孩子看到她這種表情,她把臉轉向車窗。她們從馬車上透過樹林看到河裏的大塊冰已經開始溶化。發出嫩芽的岸柳,不論垂到水邊柳條多麼茂密,也遮不住河水。她們真沒料到在她們經過的轉角上,會有一座隘橋。三個人越過波濤洶湧的河,水面從這一段越來越寬。他們各人懷著自己的心思,過河。最愛聽故事的馬車伕,回憶著窮人與富人的寓言故事。敦雅這個時候滿懷憂鬱,只有懶散而遭軟禁的孩子才會有這種感受。麗莎.瑪瑞芙娜心懷悲傷卻也滿足地自忖:「這就是既古老又現代的生活。對,一點也不假。可是這也是年輕人和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她想著這,熱淚盈眶。

二十世紀三部曲

林怡君譯

Ⅰ西雅圖之心

脫下黃雨衣,鮑伯倚在碼頭上。

鮭魚出海去;早上,他剛領回失業金。

利率太高,無法貸款買船;老婆又病了。

 

躍出水面上

跳著布袋魚

眼珠是玻璃扣子

 

漁人比較清楚,但他卻歸咎於魚群。

他求他們解決明明是純粹人類的問題。

魚兒更了解,問題在於漁業團體。

 

他腦子往下沈

銀色小魚群

開始搖擺鑽動

 

其中一條身子是超音軍機的機身。

西雅圖面臨經濟困頓,失業率高。

多一此航空業就業機會就意謂著漁人更多的貸款。

 

藍色飛機上

藍色的糅皮鞋

揚起一把藍色的塑膠武器

Ⅱ坦那瑞夫砂洲上

沙層開始是焦糖色,淺褐色,乳白,然後便是泛白了。

仙蒂剛游出水面,被驟雨沖到沙灘上。

她甩甩頭,脫掉泳衣,然後在棕櫚樹下歇了。

 

鯊魚四伏

某一隻的牙齦上有個紅點

另一隻是白點

 

陽光在水面上閃耀,仙蒂進入夢鄉:

她坐在一株掛滿果汁罐的沙士樹下。

一個餓壞了的黑人散步過來,看起來像是要吃掉她。

 

仙蒂說:「你戴的戒指好漂亮啊!」

黑人答:「你想要一個嗎?」

「哦,天,我不知道吔,」仙蒂說:「我一定是在做夢。」

 

黑人指著他的金牙齒。仙蒂覺得很迷人。

他還有一枝盲人用的象牙拐杖和水晶的乞丐碗。

她脫下最大枚的戒指,微笑地遞給仙蒂。

 

「謝謝。」仙蒂說,「不過,你是誰?」

「我是上帝之子。歡迎到新巴西來。」

仙蒂答:「哇,我還想不通這是自私回事呢!」

Ⅲ長崎浴缸中

回家一趟,伊葛諾古泡在現代浴缸裏。

他說:「喂,有水嗎?」沒有,好像沒有。

蓮蓬頭變成了一座黑色的大電話機。他對蓮蓬頭說:

 

年輕的時候,我想當籬笆會計師。

後來卻成了唯美者。有一天我逃到蘇瓦那,

躺在一棵榕樹下,一個靈視映入腦海。

 

基督坐在榮耀裏。啟示錄裏的動物圍繞著祂。

上帝長滿鬍鬚的臉顯現了,祂使救主看起來小了一號。

上帝的容貌嚴肅,但祂皮皺的臉頰是生動的,並且有老人斑。

 

我自語說:「這就是雲裏人生罷!」

但有個聲音低語道:「世上的生命是無常的災難。」

「只有祂是真理,祂是道。」

 

然而,有一點該指出的是伊葛諾古忽視了油印的「H」。他無法重述出種種不同的苦難和煩惱。

即使如此,他生命的一面已結束。另一面又引進來了。

 

不再有不通的訊號

肥皂泡

躺回浴缸

少女

杜若洲譯

1

她髮上別一枚金心而兩頰

抹著胭脂。別的女孩都在看

看她哭過沒有。

2

她足蹬小靴,套件黃毛衣

外加鬆牛仔褲。她的指甲

塗成深琥珀色。

3

她穿件黑袖毛衣配上一對

手鐲?身子略傾向前

頭髮攏到背後。

4

她天生一頭鬆鬆的泛紅鬈髮,

搶眼的覆在她的額頭,

把她的一雙秋水往後掠。

5

她一身素黑打扮,可憐乳頭尖挺

像對牛角尖。她的肉體是黃金—

不對不是黃金。

戰爭片就是和平片

林怡君譯

大會

你,孚眾望者,是

一位激進的革命領導者

卻參與普通的會議。

你代表暴力中

的和平。

 

站在長桌邊,桌上備有酒

是減輕痛苦用的。你掉轉頭

避開聚會的人群,望進深秋景色:

它的細長小河乾竭;

你的胸懷貯滿濃濃的水。

 

三個落魄的酒鬼

被一部貨車載到

野餐地。你給每人一杯紅色的

便宜酒。午後斜陽將杯緣映照

並染紅,當你收拾著高腳杯。

 

你回來時,攜著

廉價的代用品,夜已燥烈。雖嚴肅

又清醒,你那種暴力已不時髦了。

你轉入屋內,

留下殘餘。

 

一陣不合節候的暖風

吹過紗門和紗窗。正當你

要躺下,一個人影在客廳裏

睡著,觀察你。他了解。這

慵懶一定得靠睡眠克服或是什麼都不。

賽車

我們關心你的年齡,

因為你是了不起的三十三歲。

有人說你不是榜樣。你的舉止

卻不這麼說。你用力壓擠直到痛了

但發現當中什麼都沒有。

 

儘管你的暴力,你還挺喜歡

自己的,走在鄉村道上,

喃喃地對你的「信徒」說話。

碎石子路遮著樹蔭,沿路的

土壤是濕涼的。

 

濃密而雜生的草叢

掩住十字路口。在你耳中

摩托車駛進,比你相像的還要多。

他們撕裂了馬路,將塵土

甩上路肩。

 

一道命令了結它。

你眨眨眼,姑息地供出你的麵包,但這

並沒有完。另兩部

又出現。其中一部晃了過來

差點撞上。你說別怕。

 

然而,最後的兩個人形

坐在車上駛向你。

一度在陰影中,他們現在在太陽下親熱。

他們下來後逮住你。

「田莊」後頭的「槽」失「火」了。

鄉間小徑

你頭上有個洞。你被

捕,被搶,被槍射中了。

是「你」在田莊裏縱火的,

他們說。就是「你」在槽邊的,你

什麼都不明白。

 

什麼「火」?什麼「槽」?

從這路上幾乎看不到「田莊」的。他們

掐住你的腋窩,便他們的權威

瓦解了。雲在路上

子彈在人民的部隊裏。

 

路上的樹枝葉茂密,又是

眼熟的。這次登陸是在初夏。

一九四四年。路旁的毒氣

正漫溢。在毒氣開始蔓延

之前,你吸口氣

 

他昏過去,你

終於明白了。你看見他

卸下頭盔,他的號碼33。它

一定是在法國發生的。

德國佬根本不用這鬼玩意兒。

 

從這條路上去,你看不見

山頂吧?火柴遞過來。

但路是沿上山頂的!

毒氣籠罩到草原上。太陽穿過雲層,

倉庫納入眼簾,運奶車圍繞著它。

Ⅳ 

處方 

到那裏我都認得出你,

你腦滿肥腸的—雖然我

只是在開你的玩笑,站在藥房的

架子旁。他們一定是在

四分之一世紀前讓你空降的。

 

你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八字鬍,喝了開胃酒打嗝。

在店裏頭,你翻閱著

一本裝在塑膠套裏的女郎雜誌,再度

擁上早晨的街道。

 

書架很高,幾乎擋住了你,

你盡情地玩賞同時上映的片子。

你的處方一會就好了。

雜誌傾斜

直到被太陽照到。

 

思路也許會阻塞。對街上

有人在偵察間諜。

你暴露了身分。從乳白牆上

的幕帷探出來,他們

將你的手勢當成暗號。

 

一雙手拉開窗戶的

內簾,又放下它。影片

已錄下了你。你的藥水好了。雖然

你要拼這幅拼圖,

但五個數字是太多了。

Ⅴ 

旅館 

警探到了。天啊!

你怎麼了?一個女人

穿著墊肩和外出服

責備你。她忘了戴髮網。你

根本不知女人有戴這東西。

 

她的夥伴陪著你

穿過大廳,遇著不同的人就停下來。

戴著軍帽他們爭嘴並控告你。

你一直在傳訊號

給二樓的人。

 

原來你在這兒—深藏

在天鵝絨的房裏。鏡頭

一直在動,窗外

掠過一個躺在沙發上的模特兒。

那兒再也沒有什麼神聖的的了。

 

她的膚色黝黑,坐椅是

紅色的。每一個姿勢都令你臉紅。

你離開時,

做了這些評語:

大廳的椅子太硬了。

 

旅舍是一座掛滿彩帶的監獄。

他們進來查看前,

你從玻璃上讀到一塊橫匾。

上面寫著:「戰爭片就是和平片。」

它更令你發狂。

變奏

林秀姜譯

 
一個來自坦桑尼亞的秘書   一個紐約的照相師
母親   沒穿胸罩
 
彼得桑陌先生女士   白蘭黛桑陌女士
彼得桑陌先生   彼得桑陌,一九六一
 
第二十一天   羽毛球
發球   還球
 
一個台灣來的學生   愛達荷大學
洛磯山   蒼穹
 
灌木叢   一件黃洋裝
剪刀   花瓣
 
一顆龜裂的牙齒   盥嬰盆
約書亞   小約書亞
 
蔓草   父親
一把鏟子  
 
一個老人   流汗
乾了的睡衣   正剝落的漆
 
有了   我那四歲的娃兒
脫了褲子    躺著
 
住家附近   喇叭
  這附近
舊屋   鋁皮
雪白床單   土色床墊
 
又一半   假期